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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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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七章

“怎麽會。”淩昊天淡淡一笑,按貴族禮節,向小姑娘打了個招呼。然而雪倫一雙湛藍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不遠處輪椅上的銀灰長衫看著,竟是壓根不理睬他。

寒金微有些尷尬,順著她的眼光看過去——因著這次聚會並無外人,雪萊沒戴人皮面具,陽光映照下的面容仿佛凝聚了天地間所有的光,說不出的清洌溫潤、空靈澄澈,恍如隔離於塵世之外,任何喧擾紛攘都無法驚動他。

瞬間明白了他的身份,寒金牽著胞妹的手走到近前,微鞠一躬:“劍聖前輩,我替家父向您問好。”

雪萊淡淡一笑:“你父親身體還好嗎?”

“家父一切都好。”寒金恪守晚輩對長輩的禮儀,畢恭畢敬。但不知是不是錯覺,林皓夜總能從她的話裏感到一絲若有若無的敵意。

美第奇下任家主對當代劍聖有所敵意?這是為什麽?

她迅速瞥一眼猶若未覺的同門師兄,陽光下,那張線條剛硬的面孔更是輪廓分明、俊美無儔,腦袋裏迅速閃過四個字:紅顏禍水!

“我這次奉家父之命,專程來拜會劍聖前輩,同時也為您帶來一件禮物,希望您能喜歡。”

她做了個手勢,隨即有侍從遞上一個紫檀木匣子,長三尺、寬兩尺,雕蟠龍雲紋,棱角嵌著螺鈿,填了泥金,單是一個匣子就已造價不菲。

而當她打開匣蓋時,有極瑰麗璀璨的光從中折射而出,一瞬間眩花人眼——

那是一架樣式古怪的琴,閃耀著金色寶光的舟形琴盤上,伸著一條孔雀細頸般的彎彎的琴首,優雅自然,上面像鼓滿的風帆一樣,張起14條琴弦。琴身飾以金色與暗紅彩漆,明黃絲穗垂落一縷,裝飾極盡奢華——龍身鳳形,連翻窈窕,纓以金彩,絡以翠藻。

旁人還未怎樣,高舒羽已低呼出聲:“這是……鳳首箜篌!”

鳳首箜篌本是古代西南少數民族彈撥弦鳴樂器,以琴頭飾有鳳首而得名,東晉初由印度經中亞傳入中國。然而至明代就已失傳,今人更少有識者。若非高舒羽醉心音律,家學淵博,也難一口喚出其名。

“高先生所言不錯,這的確是鳳首箜篌。”寒金美第奇讚許地點點頭,“十五年前我父親造訪緬甸,緬甸總理為示友好,將這架鳳首箜篌送與我父親,琴身以桐木制成,琴弦更是以天蠶絲和烏金絲絞在一起,堅韌無比。只可惜樂器雖然名貴,美第奇家族卻無人知曉如何彈奏,今日我便借花獻佛,轉贈於劍聖前輩,希望您能接受。”

這禮物的確是珍貴,也是美第奇家族的示好之意,可不知怎地,林皓夜總覺得她話裏有話,本能看向自家師傅——雪萊笑容溫和,竟似毫無察覺,微微頷首:“如此,還請替我向令尊轉達謝意。”

“劍聖前輩言重了。”寒金美第奇淡淡一笑,逆著光線,那笑容裏帶上一點微妙的陰翳,“只是美第奇請了無數音樂名家,卻都不知該如何演奏這鳳首箜篌,以致明珠蒙塵。聽聞劍聖一門源自戰國鬼谷,源遠流長,不知劍聖前輩可否指點一二?”

林皓夜閉上眼,長嘆一聲:她就知道,這位美第奇小姐還有下文!

這份禮物確實珍貴,然而鳳首箜篌失傳已久,即便音樂世家也未必知曉如何彈奏,遑論民間。劍聖一門雖流傳千年,博覽廣納,可也未必著眼於這種彈奏樂器的小巧技藝。寒金美第奇這麽說,分明是想當代劍聖當眾難堪!

她果然……是知道什麽了嗎?!

林皓夜眉頭輕蹙,瞧向淩昊天,後者亦是神色不豫,目光閃爍了一陣,在雪萊身邊俯下身,低聲道:“師傅,您身體不好,不如……”

他話沒說完,當代劍聖忽然翻起手掌,淩昊天立刻噤聲,沈默著退到一邊。

“寒金小姐一番美意,我卻之不恭。”他淡淡笑著,從侍從手中接過那把鳳首箜篌,修長蒼白的手指慢慢滑過金紅相間的琴身,摁住琴弦,忽然露出一點感慨之意,悠悠嘆息:“說起來,我也很久沒玩過這個了。”

他抱過琴身,手指撥了幾撥,錚錚的樂聲微微彌漫,依稀勾起多年前清涼臺上的過往。

高舒羽默默聽著,忽然插口:“既然寒金小姐如此有雅興,不如我與劍聖前輩合奏一曲,如何?”

他是戰國名家高漸離的後人,家學源遠,自身樂理造詣亦是極高,只是性情高傲,輕易不在人前獻技。如今這樣說,分明是有意插手解圍,轉移開眾人的註意。

淩昊天使了個眼色,即刻有侍從取來一把焦尾古琴奉與高舒羽,龍池鳳沼間以玉為徵,一見便知其名貴。

雪萊如何不明白,淡淡一笑:“如此,也好。”

當第一個音撥響時,不知是不是錯覺,和煦如斯的陽光倏爾一黯。手指輕攏慢挑,待一段序曲奏畢,高舒羽勾動琴弦,已飛快地跟上節奏,箜篌鏗鏘,琴音琳瑯,婉轉玉潤處,恰如大珠小珠落玉盤。

在場都是博聞廣識之人,幾個音節一過,便聽出這和奏之曲正是中國名曲《高山流水》。《高山流水》本是古琴曲,亦有同名箏曲,如今以鳳首箜篌奏出,清揚婉轉間別有一股綽濁韻味,勁氣深而蘊意。

《高山流水》以伯牙子期之交聞名於後世,本是知音之曲。而劍聖祖師與墨家高漸離本是生死之交,其間隔了千載光陰,此曲由劍聖掌門與高氏後人合奏演繹,倒也恰如其分。而其中的悠悠滄桑之感,摻雜入太多太深沈厚重的感情,在場除去兩位劍聖傳人,再無人能參得透。

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十二門前融冷光,二十三絲動紫皇。

直至今日方知,古人溢美之詞,絕非妄言。

一時鳥鳴停歇,萬籟俱寂,唯有琴曲渺遠,錚錚入耳。在場眾人俱現出入迷之色,連一幹侍從都聽得如癡如醉,渾然忘我。

待彈奏到最後一節,高舒羽適時放緩琴音,以箜篌鏗鏘高揚的尾音終結。餘韻繞空,久久不去。

一曲終了,在場眾人仍神色恍惚,好像還未從適才的演奏中緩過神來。隔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清醒,表情悵然若失。

林皓夜且喜且驚,湊到雪萊面前:“師傅,原來您還會彈箜篌,怎麽我都不知道?”

雪萊瞧了她一眼,頗有些無奈:“九幽禁地裏一直存著一把鳳首箜篌,式樣和這架差不多,你都沒註意過嗎?”

林皓夜噎了一下,臉色有些赧然。她自小對樂理就不甚感興趣,本科時和同學去唱KTV,每次都被批成五音不全,久而久之知道這是自己軟肋,更要揚長避短。及至拜入劍聖門下,授業恩師雖是精通音律,可每天學習劍技與捭闔之術還忙不過來,哪有時間去註意這些細枝末節。

雪萊撫了撫她的長發,擡眸看向高舒羽,笑意溫和:“不愧是高漸離的後人,閣下琴技高妙,令人大開眼界。”

高舒羽抱琴站起,頷首還禮:“前輩過獎。我也是今日方知,原來《高山流水》以鳳首箜篌奏出,會有這般蒼勁古拙的效果。能同前輩合奏,我得益匪淺。”

他生性高傲,自忖樂理一道高絕於世,若非真心欽服,即便面對高人前輩,亦不肯如此謙恭。荊玥看得瞠目結舌,忍不住從後拽拽他衣袖,問道:“小高,你、你不會是腦殼燒壞了吧?”

他還從來沒見過高舒羽在音樂上這樣自謙過。

高舒羽表情寡淡,一言不發,雙手抱起古琴向後掄過小半個圈,只聽荊玥“啊”一聲慘叫,已被琴尾掃中,額頭登時紅了一片。

林皓夜驚訝地瞪大眼,第一次知道外表如魏晉名士的高舒羽,下手竟是這般穩準狠,就像看到一只風姿出塵的仙鶴突然一翅膀把一頭蠻牛甩出幾丈遠一樣詭異而不諧。然而荊玥顯然早已習慣了“暴力對待”,除了哭喪個臉扮可憐,一句申訴也不敢有。

極度的震驚中,林皓夜終於明白“世間一物克一物”是什麽意思。

寒金德美第奇的臉色泛著隱忍的白,連色澤鮮艷的玫瑰胭脂都遮掩不住。所幸她畢竟出身貴胄,涵養極佳,微微一笑掩飾住失態:“劍聖前輩琴技絕佳,晚輩真是大開眼界。”

雪萊愛惜地撫摩過箜篌琴身,笑意淺淡:“很久沒有彈過鳳首箜篌,手指有些發澀,讓寒金小姐見笑了。”

寒金目光閃爍,明知這般舉動十分不敬,還是克制不住胸口劇烈起伏的情緒,勉強笑道:“聽說劍聖前輩文武兼修,一曲《高山流水》如此驚艷四座,不知能否再讓晚輩見識一下劍聖絕技?”

如果說適才請當代劍聖當眾演奏鳳首箜篌還能算是順水推舟的要求,那麽此刻就是赤裸裸的挑釁了。

作為世代故交,美第奇家族繼承人沒理由如此針對當代劍聖,也承擔不起激怒劍聖掌門的後果。可她還是執意這樣做了,唯一的解釋就是,她知道了淩氏少帥拒絕聯姻的真正理由。

一念及此,林皓夜迅速回頭,狠狠一記眼鋒剜向淩昊天:都是你惹出來的桃花債!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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